裂呀么裂

【多CP】池鱼(十)

★【庄季/谭赵/程家/贺陈/微量楼诚】

★前文:

十、一只孔雀开屏来。

1/

    上海秋风渐起,距明楼明诚来访那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陈家明学着明家二哥的穿法,在西装外加上了长风衣,轻薄又修身的料子随着下楼梯的步伐一晃一晃,赵启平端着煎鸡蛋出来,错觉又回到了刚见他第一面的时候,那件十分一言难尽的浴袍。不过这么穿还挺好看,赵启平随口夸了他一句,又转身去端一锅粥。

    陈家明被夸得心花怒放,他前段时间觉得秋天的情绪太容易沉闷,就去把头发给剪短了些,挑染了几撮,常年戴着的眼镜也换了副隐形的,整个人干净利落不少,当然,也骚气了不少。按陈亦度的话来说,他跟程皓就像两只金刚鹦鹉,成天形影不离比翼双飞。

    说起程皓,半个月前有天晚饭的时候,陈家明一声不吭就把程皓带公寓里来了。当时陈亦度赵启平庄恕和季白正吃饭,赵启平和季白不知道聊了什么吵得不可开交,激动到唾沫星子米饭粒儿满桌乱喷,吵了两句之后庄恕忍无可忍,筷子一拍,捏着季白脖颈子直接把人摔在墙上就往上亲。赵启平吓得嘴里掉出一根青菜,陈亦度立刻放了碗满屋子找眼药水,反正至此是不敢再在饭桌上吵架了。他们四个人一顿饭吃得跟打仗似的,闹哄哄的时候陈家明气宇轩昂的推开了门,身后跟着程皓。

    彼时庄恕和季白还亲得难解难分,陈亦度趴地上撅着屁股脸埋进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找东西,赵启平面如菜色颤巍巍吃饭。程皓从心情到表情都很一言难尽,陈家明习以为常,“介绍下哈各位,我男朋友,程皓。”

    屋里四人:???

    程皓摆摆手,“你们好。”

    庄恕把季白放开,季白抽纸巾抹嘴,陈亦度合上抽屉一拨头发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优雅地站起来,“行啊,小炮仗可把男朋友带回来啦。”赵启平去厨房里又给程皓多拿了一副碗筷,笑眯眯招呼:“来一起吃饭吧。”路过季白的时候顺脚一踩,被季白反手拍墙上去了。

    程皓咽了口唾沫。季白按着赵启平对他笑,“孩子不懂事,见笑了。”

    庄恕扶额,作为家里唯一一个比较正常的人,他有必要挽回颜面,于是跟程皓很公式化地握了握手,程皓坐到陈家明座位边之前跟他说:“您……嘴角的肉渣先抹一抹吧。”

    哦,刚还吃着红烧肉就亲季白去了。庄恕面不改色抽纸巾。

    总的来说,男朋友见闺蜜的修罗场并没有发生,相反,以程皓的性格,还跟这一屋子人都处得挺好,显然来之前也是下了功夫打听过、做过准备工作的。送了陈亦度一套当季的男装限定款;给赵启平带了一整套日本原文的漫画,还附上了漫画家的亲笔签名和一张手稿;给季白的是一副墨镜,看着普通,但是其中必然有行道,季白一拿在手里就挑了下眉。都挺正常的礼物,给庄恕的就有点一言难尽了,一个卡通眼罩,眼罩上是一个宽面条泪“TT^TT”的哭泣表情。

    庄恕沉默。

    程皓含蓄地露齿一笑,“适合你。”

    庄恕:“谢谢。”

    看上去挺不情愿,但其实每晚上都戴着睡觉,每天早上季白看见了都要先笑一阵儿,这会儿估计就正在笑呢,房间里噼里啪啦的,也不知道他俩一大早干柴烈火又玩些什么成人play。

    陈亦度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摆着笔记本,对着屏幕皱眉头。一直软趴趴耷拉着的头发梳理好了,跟陈家明以前的锅盖头差不多长度,做了个偏分,露出了额头,头发略微卷曲地搭在一边,白色西装外套里搭一件薄款的黑色高领毛衣,有一点点浪子的颓靡,又全然不失贵族的优雅。用陈家明的话来说,明家两个哥哥来过之后,陈亦度就像变了个人,大概是把一直关在画稿里的那个陈亦度放出来了,精明苛刻又有野心。

    “亦度,吃饭了。”赵启平摘了围裙擦擦手,靠在墙边打量了陈亦度一会儿。

    陈亦度合上电脑踩着拖鞋走过来,又是之前那个可爱无害的样子,“品平你看我干什么?”

    赵启平歪歪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他,突然打了个响指,冲进房间里去。

    陈亦度和陈家明对视一眼,不解,坐下吃饭。庄恕的房门突然砰一声打开,那两个几乎天天一起下班一起买菜一起睡觉的人跟两株藤蔓似的交缠着进了浴室,陈亦度一口煎蛋噎在喉咙,觉得这屋子什么都好,就是楼下两个房间不自带浴室。

    紧接着赵启平手里捏着个闪闪亮的小玩意儿出来了,直奔陈亦度身边,跟献宝似的递给他。陈亦度叼着煎蛋看了眼,是一枚狐狸形状的胸针,做工细致精巧,不说多名贵,主要是跟陈亦度一板一眼显得有些单调的衣服很配。赵启平笑嘻嘻,“跟你像吧?”

    陈亦度也笑,侧了侧身子:“喏。”

    赵启平喜滋滋给他别上了。

    对面陈家明看着直冒酸水,“品平!我呢?”赵启平看他一眼,“你已经够骚了,不需要这个。”

    陈家明咬牙。

    那边浴室里不知道在干嘛,突然传出一声拖长了的“嗯——”,尾音颤巍巍地攀上去又骤然跌下来,不知道是痛得还是怎么的,听起来放荡得很,吓得三个人都差点摔了碗。陈家明收拾收拾碗筷进厨房自己洗,一边走一边摇头,“辣耳朵辣眼睛辣脑子……”

    陈亦度看了眼见怪不怪继续吃饭的赵启平,又想起老大不小还黏黏糊糊的大哥二哥,于是问道:“这算是你们家家风?”

    赵启平痛心疾首:“家风不正,见笑了。”

    陈亦度摇摇头。

    吃了早餐各洗各碗,各自上班——是的没错,地主阶级、骨灰级宅男陈亦度终于出了门,投身到茫茫人海里体验生活,找工作去了。不过以他的履历,陈家明表示,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又是一个剥削压榨剩余劳动力的资本家。

    至于那两个,啊,成年人,小孩子可管不了。

    浴室里,衣服凌乱地散了一地,庄恕把季白牢牢地摁在墙上,叼着他耳垂笑,“季三哥那一声儿真了不得,可把崽子们都吓到了。”

    季白撑着墙直喘气,手臂伸过去把花洒拧开,热水兜头浇下来,他在一片哗啦啦的水声里恶狠狠的说:“庄恕你等着……”庄恕微笑着箍紧了他的腰,季白突然又长长的“嗯——”了一声,整个人绷紧又软绵绵地塌下去,全靠庄恕撑着才能站稳。庄恕吃饱喝足,温柔细致地给他清理,说是清理,其实一直在揩油,还正人君子义正言辞地教训人,“跟你说了,一大早不要那样笑着撩我。你不听,我也没办法。”

    季白没好气地捏他,脑子清醒一点了,突然想起件事来,“你不上班?”

    庄恕舔了舔嘴唇,“今天轮休。”

    “可是老子要上班!”季白怒吼。

2/

    陈亦度一直在考虑开一家婚纱定制店,但他自认为脑子里生来缺一根用来算计经济运营的弦。资金筹措和周转目前没有问题;店面选址和装修,他已经着手在准备;联系工厂作材料供给,可以;几个技艺精湛的裁缝,他脑子里飞过一大串人名;人手如果不够,那么进两台机器代替手工制作,作为租赁或者低价位婚纱针对不同消费能力的客户,也可以;设计图纸和客户联系他可以自己来,但是在市场运营和宣传方面,他需要合伙人。换句话说,如果日后要做成品牌,他需要一位军师。

    这段时间他都在约以前认识的人商量合作的事情,但是要么给的条件不合他意,要么限制太多或者资源太少,更有因为他之前那件捕风捉影的事就直接拒绝他的,总之半个多月过去了,就没碰到谈得拢的。他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太天马行空,是不是真的应该给现实让步,跟自己并不想接受的条件妥协。

    但是最后,自己给自己的回答是“不”。

    那就只能继续找继续等了。

    陈亦度刚结束一场谈话,坐在咖啡厅靠窗的桌边目送对方离开,然后手指动了动,垂下头去整理桌上的画稿和文件。他这一低头,整个人都有一点点萎靡不振的意思,但是胸前的小狐狸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正好别在心口的位置,就好像是把一颗赤诚之心都掏出来了,不知疲倦地发光发热。

    “啊,这不是陈先生?”有人推门进来,走到了他桌边。陈亦度对这把声音印象极深,手指按在纸张上顿了顿,才抬起头来。

    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穿一件撞色长款风衣,正靠着桌沿低着头冲他笑。眉毛舒展开,眼睛眯起来,不知道是真的碰巧,还是已经守株待兔多时了。陈亦度平静地眨了眨眼,“贺总?这个时间不在公司?”

    贺涵笑笑,十分自来熟的拖开椅子坐了,招来服务生点了杯咖啡,才好整以暇的对陈亦度说:“我辞职了。”

    “辞职?”陈亦度眼睛瞠大,呆愣愣的表情和胸口那只狡猾的狐狸截然相反,更显得他可爱。贺涵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保持着客套的微笑,“没什么意思,就辞了。”

    没什么意思?陈亦度脑子里叠上了一片不失礼貌的尬笑,真心觉得应该让天天吐槽自己什么都不在乎的陈家明和赵启平来看看这位先生,“你都做到B&T的合伙人了,辞职?”

    贺涵手肘撑在桌上,十指相扣,“是啊,他们开的条件,我没什么兴趣。”

    陈亦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男人还是这样,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游刃有余的,但是看着自己的时候,眼底又隐隐透出种兴奋来。不是捕食者看到猎物的那种兴奋,更像是一个极限运动爱好者在看到新的挑战场地时的跃跃欲试。

    陈亦度只当做没看出他的想法,默默地把画稿收好,学着他的样子十指相扣搭在桌上,问道:“那贺总现在对什么感兴趣?”

    “兴趣啊。”贺涵的眼睛又笑得眯起来,眼角下几道笑纹,张扬地挑上去,“曾经做过同事的坏处就是……消息传得快,尤其陈先生这种,往那儿一坐就能吸引一堆女孩子的发光体。”

    陈亦度笑了一声,没什么力气跟他商业互吹,干脆直接将整理好的资料递给他,“看看?”

    贺涵似乎没想到他那么直接,瞪着眼前厚厚一沓纸张愣了会儿,才抬手接过来。

    陈亦度端起杯子,真是感谢之前跟明家二哥的谈话,后背屡次发毛的痛苦经历告诉他,碰到这种拐着弯讲话的老油条,要么比他更油条,能跟他打暗语似的浪费时间兜圈;要么就直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跟上下嘴皮一碰真话假话一起往外喷的贺涵比起来,明家二哥的心机只是习惯性的试探,一旦确认对方无害,他是不介意坦白相待的。

    可是贺涵,陈亦度盯着他皱起来的眉毛,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人吧……跟花孔雀似的,除了骚包张扬,没什么是真的。可他确实有实力,如果他愿意合作,仅限于工作上的交往又有何不可?

    陈亦度放下杯子,突然有种与虎谋皮的恐惧。他不是没见过贺涵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手起刀落斩掉对手利益的模样。这男人身居高位俯瞰众生多年,怎么突然怀念起山脚的风景来了。是唐晶已经太过优秀,无法让他产生优越感了吗。

    贺涵翻了翻陈亦度的稿子,眼里流露出由衷的赞叹,“你的作品就不该这样拿来做筹码,任人评判。”

    陈亦度没说话。

    贺涵将稿子仔细地整理好还给他,“而应该放在展馆里,让人欣赏。”

    陈亦度手指抠了抠桌面,还是没说话。

    贺涵坐在对面仔仔细细地看他。很久没见了,以前只是遥遥相望的同事,因为合作秀场见过几次面,有过几句交谈。贺涵知道他想象力天马行空,创造力无穷无尽,需要的是一个能施展的平台和坚稳的后盾。像B&T这种规模宏大,人人争权夺利,内部早已毒瘤滋生的公司,不适合他。

    只是贺涵当时还没来得及给他提醒,他就被卷进了一大片风言风语里,不得不辞职离开。那一瞬间贺涵心里不知道是可惜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离开得早也好,摔得不算重,就还能恢复。

    贺涵从朋友口中得知他想开婚纱定制店的那一刻,就想直接找他谈。但是又嫌那样太唐突,不如就像这样,嗯,守株待兔,偶遇得明显一点,也无伤大雅。

    只是没必要再兜圈子了,贺涵直接说:“合作吧。”

    陈亦度垂下的眼睫毛扑簌一下抬起来,连带着打在睫毛尖儿上的阳光都颤了一下,闪亮亮地落进了眸子里,“不问问别的?起草的合同看了吗?”

    他这一眼看过来,贺涵只觉得整个人瞬间失重,头晕目眩,有点飘飘然,连忙端起杯子掩饰自己的失神,“不需要,只要是你开的条件,我都可以接受。”

    陈亦度眼睛弯起来,对于他的话好像有一点点惊喜,“真的?”

    “辞了职待业的可是我,怎么搞得像你在应聘似的?”贺涵问他。

    陈亦度微笑,“因为贺总手段厉害,威名远播。”

    听了这话,贺涵只想苦笑。曾经做过同事这一点真的特别不好,哪怕只见过几面也足以知根知底。向来都是他贺涵在一堆金主客户里挑挑拣拣,何曾遇到过嫌弃他手段狠的。这个人真是……贺涵本以为陈亦度会直接答应与他合作,因为据他所知,陈亦度联系过的人里都拒绝了这个项目。贺涵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甚至是有些自负的。如果说陈亦度正处于山重水复的绝境里,他就是来做柳暗花明后的那一村的。

    只是陈亦度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贺涵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记得贺总以前说过,您坚信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是交易。”陈亦度顿了一下,又问道,“所以,我有必要先搞清楚,如果您愿意合作,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陈亦度这话问得直接又真诚,倒让贺涵有点坐立不安起来。想在他那里拿到什么?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想要一个新的挑战和开始而已。贺涵觉得自己是狼来了那个故事里的小孩,坑挖得太多,把自己给套进去了。他有点后悔自己这张嘴,说就说吧,还加个“坚信”,给自己留条后路都不会的。

    贺涵在心里欲哭无泪,脸上还是那个沉着冷静的样子,在瞬间编造好的千万条亦真亦假的理由里挑挑拣拣,最后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我只是想,有一个新的开始而已。”

    陈亦度垂下眼,“您也会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需要。”贺涵道,“就看你肯不肯给我这个下岗再就业的中年人一个机会了。”

    陈亦度把折起来的纸页边角压下去,用力按住,过了一会儿才把手拿开,摊开手掌伸到贺涵面前,“合作愉快。”

    天生就用来画画的手,修长单薄,骨节分明,细白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透明。贺涵珍而重之地握住,微笑,“合作愉快。”

3/

    贺涵带着陈亦度换了个地方吃午饭。陈亦度坐进车里,稿子搭在膝盖上,侧过身去扯安全带,“为什么非要换个地方……”他再回过头的时候差点撞上贺涵的头顶,贺涵正倾着身子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闻言抬起头来,“换个地方不好吗?带你去吃点别的。”

    陈亦度手肘架在车窗边,撑着脸看他,“下岗再就业的中年人,还那么讲究。”

    贺涵敏锐地发现这人的坐姿,似乎巴不得要跟车门融为一体,离自己越远越好。贺涵沉默一会儿,扣好安全带问他:“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陈亦度放松了一点,还是撑着脸斜眼看他,笑道:“孔雀开屏,我得让出点空间来。”

    这个梗有完没完了?贺涵被他这么一提,难免想起些旧事旧相识,不愿再谈。可是陈亦度不一定知道其中缘由,所以贺涵只当他是随口一说的调侃,没再接话,发动了车子。

    陈亦度也不再说话,乖乖地坐直了靠回椅背里,侧着脸看窗外的街景。

    他知道,“孔雀”这个称号,是罗子君赏的。彼时陈亦度接了她结婚纪念日的婚纱设计,私下往来多了些,自然跟她的闺蜜唐晶时常碰面。两个女人凑在一起基本上当他是透明的,旁若无人地各种吐槽。罗子君操着软糯的上海口音说贺涵是“孔雀”的时候,陈亦度没法儿再装聋,噗的一声笑出来。

    贺涵,大概真的是孔雀本雀了。

    后来罗子君跟自己那些捕风捉影的事,还多亏了唐晶才能压下去。想起那个上班时精明干练、闺蜜面前又操心如亲妈的女人,陈亦度没多想就随口问了句:“你跟唐小姐……”

    “分手了。”

    贺涵今天是带着手榴弹在身上不?时不时丢一个下来炸一炸?陈亦度花了不短的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半晌之后才讷讷地说:“抱歉。”

    “没事,”贺涵看了他一眼,“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陈太太呢?”陈亦度又问。

    贺涵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他问的是罗子君,回答道:“离婚了。”

    “跟你没有关系。”贺涵担心他为了当时的风波自责,多解释了一句。

    陈亦度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道难怪当时都是唐晶陪着罗子君来找他,身为丈夫的从开始就没有露过面,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某种预兆。再一想当初罗子君在跟他商量设计稿时满心满眼的欢喜,陈亦度只想叹气。

    车在一处清幽的院子外稳稳停下,贺涵看了眼身边的陈亦度,特别想问问他,这是睡着了还是发着呆呢?艺术家是不是神经比较脆弱敏感?突然开口说话会吓到他不?贺涵轻手轻脚解了安全带,往那边凑了凑,想看看他到底睡了没。

    陈亦度确实在发呆,后知后觉才发现车子停了,正要问问贺涵,结果一转头正对着一张英俊的大脸,吓得他又贴到车门上去了。

    “醒着呢?到了,下车吧。”贺涵若无其事地开车门下车,努力抿住想偷笑的嘴角,脑子里循环播放陈亦度骤然瞪大的圆眼睛——好可爱。

    陈亦度缓了会儿才下了车,贺涵正双手揣在衣兜里,站在小院门口的藤萝下等他。颜色鲜亮的风衣被绿油油的藤萝一衬,真就跟孔雀开屏似的五彩斑斓。陈亦度走到他身侧,低头看了看他脚边。

    “找什么呢?”

    陈亦度摊摊手,“有只孔雀在开屏,我想捡根孔雀毛回去插花。”

    贺涵肩膀一垮,十分无奈,“有完没完了?”

    陈亦度笑了笑,胸口别着的小狐狸一闪一闪。

    贺涵领着他走进七拐八绕的幽深小径,这院子从外面看着不算大,但是布局巧妙,空间利用合理,又有花草树木作掩映,走进来就像到了园林,移步换景,让人心情舒畅。

   “这家店叫酱子,是我好朋友开的。食材新鲜,厨师手艺好,关键是安静,而且谈事情方便,因为来的都是自己人……”贺涵撩开门帘,话音顿住。

    陈亦度往里看了一眼,点点头,“嗯,自己人。”

    贺涵抿住嘴——吃个饭还能碰到前女友,有完没完了?

    唐晶正陪着罗子君吃饭,不知道两个女人聊了些什么,罗子君捏着筷子抽抽搭搭地呜咽,唐晶在一边给她递纸巾,老卓心痛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做好又被晾在一边的料理,巴不得自己吃掉。

    贺涵的声音低沉好听又有穿透力,这会儿店里三个人都转过头看着门口,贺涵退无可退,陈亦度站在他身后。

    “老卓,我带个朋友来。”贺涵冲着唐晶和罗子君点了下头当打招呼,领着陈亦度在离她们极远的地方坐了,“以前跟你提过的,陈亦度。”

    陈亦度很礼貌,“你好。”

    老卓笑嘻嘻,根本看不出刚才还满脸生无可恋,“哎呀不用客气呀,要吃什么随便点呀。”

    贺涵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瞎兴奋个什么劲儿,欠。

    老卓继续笑嘻嘻。

    那头唐晶估计也不想多见贺涵,直接拉着还哭哭啼啼的罗子君走了。

    老卓走过去看了看桌上没怎么动过的料理,笑容瞬间坍塌,就差捧着心肝哭嚎。

    贺涵端着茶低声道,“完了。”

    陈亦度不明所以。

    “刚才没吃太饱吧?”贺涵放下杯子。

    陈亦度摇摇头。

    “一会儿加油。”贺涵同情地看着他。

    陈亦度后背发毛。

    一个小时之后陈亦度就明白贺涵什么意思了,这世界上不缺痴人,剑痴书痴情痴。只是这是陈亦度头一回见到做料理做到痴迷的,小碟子小碗一个接一个往桌上摆,还能保证食材不重样,花式不相同。陈亦度刚开始吃得挺美,到后面简直要哭出来。

    老卓就在他前面站着,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让人不忍拒绝,“怎么样?”

    “吃不下了……”陈亦度可怜兮兮地放了筷子。

    贺涵默默地给他倒了杯茶。

    酱子的欢迎仪式,你受苦了。不过老卓再这么搞下去,也不知道该是欢迎仪式还是顾客欢送会了。这老卓平时挺正常的一个人,就是最见不得别人无视他的料理。他跟唐晶罗子君交情一般,不好计较,于是就加倍返还在陈亦度身上。其实还带了点认可的意思,毕竟能让贺涵带来这里的人不多,一开口就说是朋友的更是寥寥,老卓第一眼就把陈亦度当自己人了。只是他表达情绪的方法有点粗暴,陈亦度再这么吃下去,估计就要跟贺涵合约作废,连婚纱店都不开了。

    “好了老卓,可以了。”贺涵开口。

    陈亦度松了口气。

    老卓怨念的看他,“只剩最后十道菜。”

    陈亦度一口气卡在半道上,闻言差点呛死。

    “放过他吧,别真的撑坏了。”贺涵拍了拍陈亦度的背,一边帮他顺气一边狠狠地瞪着老卓。

    老卓却盯着陈亦度不放,“下次来再吃。”

    陈亦度忍着眼泪点头。

    好容易把老卓支走了,陈亦度赶紧站起来,免得肚子里的东西往上返。贺涵叹了口气,“辛苦你了,他这人就是这样,一旦料理被无视了,就要在另一拨顾客身上找回成就感来。”

    “那为什么他不做给你吃?”陈亦度捂住嘴憋回一个嗝。

    “他不敢让我吃。”贺涵撑着脸仰视他,笑得很悠闲。

    陈亦度只觉得他可恨。

4/

    赵启平跟曲筱绡吵了一架。

    两个个性鲜明又热烈的人谈恋爱,小吵小闹难免,放在平时最多冷战一两天,再碰到的时候,要么曲筱绡半撒娇半道歉,要么赵启平松口退一步,总之最后又甜腻腻地黏在一起。然而,大概集齐七次小闹能召唤一次大吵吧,今天这一回是真的闹得有点狠了。

    曲筱绡最近不知怎么,特别执着于要送赵启平一辆新车。她第一次说的时候赵启平很不解,但是当时忙着看诊,只说了句“不用”就匆匆的结束了这个话题。第二次提起的时候,是两个人找了天晚上去看音乐会,散场时曲筱绡又提了一遍,赵启平依旧拒绝了——低碳生活绿色出行,响应号召从我做起,走走路也没什么不好。

    今天下午,赵启平下了班,约着曲筱绡出去吃晚饭。路上曲筱绡锲而不舍地又提了这件事,赵启平纳了闷了,曲筱绡从来都不会这么执着的,他拒绝的事情基本不会再问第二遍,这件事上怎么跟着了魔似的。

    赵启平无奈,“你真打算把我当小白脸养啊?”

    “有什么不好。”曲筱绡嘟囔两句,“有辆车多方便。”

    “这已经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了。”赵启平拧着眉毛看她,“你是觉得你男朋友跟人合租公寓天天走路上下班很丢人吗?你是觉得你男朋友一定要跟盘丝洞里那群妖精似的才能跟你走在一起吗?”

    曲筱绡连连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赵启平又问。

    曲筱绡不语。

    这大概是那群妖精说了些什么撺掇她了。赵启平叹口气,他今天看诊碰到好几个折磨人的病人,可谓是真的心力交瘁。只能拖着脑子里最后一点点耐心,撑住她肩膀说:“我不在意那些东西,不在意你朋友怎么看我或者看我们的关系,你不用为这些事费心。”

    曲筱绡抬眼看他,“可是我在意,你能不能为了我也稍稍在意一下?”

    赵启平收了手揣回衣兜里,“不行。”

    曲筱绡盯着他看了会儿,踩着高跟鞋转身就走。赵启平没去追,站在原地看她离开。鞋跟敲着地面咔哒咔哒越走越远,赵启平觉得自己连喊她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这才发现两人之间一直似有似无地横亘着一道鸿沟,关于背景关于家庭关于朋友关于价值观,他一直以为他能跨过去,或者他们能一起跨过去。没成想等雾散开了,一看脚底下,万丈深渊。

    他拖着脚步在公寓附近的路边买了几罐啤酒,又拖着脚步到了公寓楼下,捡了张长椅坐着,对着眼前的大草坪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踩着悠然又自得的步子走过来了,锃亮的皮鞋踢了踢赵启平脚下东倒西歪的啤酒罐,又在他身边蹲下,翻翻捡捡,捏起一瓶还剩一半的晃了晃。

    “什么东西……”陈亦度喝了一口之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赵启平瞄他一眼,现在对这种高高在上的资产阶级十分不屑,满身酒气连讽带刺地说:“我们打工仔喝的东西,可入不了您的口。”

    陈亦度没什么形象地蹲在他身边,举着罐子咕咚咕咚喝干净了,拿手里的一沓稿子状似很嫌弃地在长椅上拍了拍,才把外套扣子解开,在赵启平旁边坐下。

    赵启平瞄瞄他,“怎么?找工作碰壁了?”

    “没,改当资本家雇佣劳动力去了。”

    赵启平翻了个白眼。

    陈亦度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看他两眼,“你呢?失恋了?”

    赵启平炸毛:“呸呸呸!”

    陈亦度了然,“哦,吵架了。”

    赵启平沉默了一会儿,问他:“这年头……谈个恋爱非得一辆车一套房吗?”

    陈亦度歪歪头,“不知道,反正我有三辆车,借你一辆?”

    “……”赵启平已经没力气槽他了。

    “房子呢……可以租给你演演戏。”陈亦度仰着脸靠在长椅椅背上,眼睛闭着嘴巴一张一合,一个一个字儿往外蹦,“啊……你要是带女朋友过来,得让其他几个人都暂时搬走才行……那可要多收钱……一个小时多少合适呢……”

    赵启平本来就心烦意乱,陈亦度又这么嘴欠的落井下石,气得他额角的青筋都断掉几根。陈亦度恍然不觉,跟计算器似的算账,赵启平忍无可忍,掐住他脖子狠命晃,“掉钱眼儿里了你!我是那种人吗!”

    陈亦度半睁开眼睛问他:“哪种?租房子演戏打肿脸充胖子的?还是没房没车乐在其中又不想靠家里人结果反被人看不起的?”

    赵启平停了一下,继续晃他。

    “停停停要吐了……今天中午吃太多……”陈亦度掰他的手。赵启平看他脸色确实不好,收了手在他背上猛拍一掌,啪地一声清脆又响亮,陈亦度顿时痛得眼泪汪汪。

    “话说回来,你又不在乎这些,那么苦恼干什么。”陈亦度见他真的郁闷,也不逗他了,按着脖子终于说了句人话。

    赵启平没好气,“我是不在乎,别人在乎啊。”

    陈亦度歪过头,“那你也稍微在乎一下下?”

    赵启平立刻摇头,“别的可以,这个不行。她朋友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吗?以后的日子指着那帮妖精过呗?”

    “那就别为难自己。”陈亦度拍拍他,又捏住他瘦削的肩膀用力的晃了晃,“该坚持的就坚持,不伤害到别人就行。”

    陈亦度说完了见他还是闷闷不乐的,想了会儿,把自己胸口的小狐狸摘下来,拍在他胸口上了。

    “喏,护身符。”

    赵启平把小狐狸托在掌心看了看,问他,“今天还顺利?”

    陈亦度点点头。

    “那你带着呗。”赵启平把小狐狸还给他,笑得有点无奈,“反正对我来说有没有都一样,我可不信这个。”

    “嘁。”陈亦度撅着嘴把小狐狸拿回来了,小心翼翼地自己别到领口。

    赵启平坐在一边望天,圆眼睛无神地瞪大,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亦度把小狐狸别好了还美滋滋地欣赏了一会儿,再一瞥赵启平,向来神采奕奕的小品平跟丢了魂儿似的驮着背坐着。陈亦度看不得他消沉的样子,把手伸过去掐住他的脖子晃了晃,又用手掌捧住他的脸用力往中间挤,一边挤一边揉,“赵启平你打起精神来好不好?人活一世,就是求一个自己和周围的平衡嘛!说白了能妥协就妥协,妥协不了就走人,那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

    赵启平被他揉得晕坨坨,嘴唇撅起来说话呜呜哝哝的,“没想到你还是个哲学家。”

    陈亦度撒开他,没好气地说,“那是你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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