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呀么裂

【蔺靖】浮生六记(3)

3/记白首(蔺晨自白)

    景琰走了两年之后,琅琊阁收到了一个消息。大渝国君亲临金陵,携玉玺献于大梁,从此之后,对大梁俯首称臣。两月后,全国上下废分封,行郡县。不知景琰当初在寝殿看到大渝质子时,是不是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步。那两个孩子,是真的一步一步把路走踏实了。萧庭生真不愧是长苏和景琰经手过的,智谋如长苏,隐忍随景琰。

    帝王心啊不可测,好歹我的景琰也曾是个帝王呢。

    飞流还是坐在屋檐上啃果子,咔哒咔哒地啃,啃完了吧唧吧唧地嚼,嚼完了拍拍手打个嗝,一蹬瓦片,又蹿走了。真是羡慕,江山已经改了不知几轮,他却是不变的。他的不变又像是把尺,是可以用来丈量世间一切风云变幻的。

    看完传回来的消息之后,收拾行装,交代事宜,揣上一沓纸,把飞流从某棵树上薅下来拎着,我又出了门。

    飞流骑在马上对我十分不爽。

    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亡夫的寡妇,带着个孩子辛辛苦苦地讨生活,好像这辈子就这么个念想了。可是本琅琊阁阁主不说富可敌国,至少家财万贯,卖情报讨生活说得过去,辛辛苦苦倒是不必,所以也就随着他对我飞白眼了,反正飞累了他自己会找别的东西玩。

    我这趟要去东海,我要把景琰送回东海去。

    当年春天在琅琊阁栽下马之后,他就对自己不久于人世这件事有所预感,找了个空隙跟我提起,若是真走了,就烧成灰,洒回东海去。我多听他的话啊,还是我自己亲手点的火。一个晚上之前还能抱在怀里的人,转眼就成了一抔土。

    现在连那抔土都不愿意留给我,萧景琰,你真狠心。

    可是我很听话,我还是要把他送走的。我已经将他最后的一点存在,扣在床头整整两年。

    我对着床头上小小的一匣子萧景琰说,景琰,咱赌一回吧,且看你当年是不是养虎为患放虎归山,若不是,我就遂了你的愿,把你送到东海去。反正你也不能反驳我,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我他妈竟然赌输了?

    行吧,说到做到,再不送走,他可能要气到下辈子都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

    第二次送你走啊,景琰。这次一别,是不是就真真的不能再见了?上一次送你还能看到一把灰一抔土,这次送你,大概就什么都不留了。然而你口口声声说舍不得我,却又从不来我梦里找我,小没良心的。

    但是,我竟然觉得他这个安排挺好。

    长苏在大渝,景琰在东海,霓凰是要留在云南的,他们三人守着三面国土,那么任小皇帝怎么作妖,这天下都是作不翻的。

    挺好。认识你们这么多年,我也开始心怀天下了。

    可不就是心怀天下吗,我按了按怀里的小匣子。

    

    我的人生分为遇见景琰之前,和遇见景琰之后。遇见景琰之前那二十余年,天南地北地游荡,河山大好,处处自由,却没有一处是想留下的;遇见景琰之后,哪怕是在金陵的那几年,也觉得逍遥自在,终于有了个愿意回的地方。

    这是景琰离开之后的第一次出门游历。曾经自己一人看过的景,曾经又和他一起看过的景,又不一样了。故地重游第三次,景琰好像还是陪在身边一样。

    有时候觉得,我所看到的听到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看到听到,景琰似乎也看到听到了。泡一壶茶,工序繁琐,仿佛听到他叹着气抱怨;折一枝花,隔天便谢了,枯枝风骨仍存,仿佛是他往瓶里换了一杆细竹。所以当大渝俯首称臣的消息传来,就仿佛看到他在书案对面自豪又骄傲地笑,夸一句那孩子还是把这条路走出来了。

    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因为景琰的遗物还在,如果这一趟把这最后一点点存在也送走了……

    夜那么深那么静,你又不到我梦里来,我该怎么办?


    早就开始编一册书,用以记录跟景琰的一件件事。从他还是皇帝的时候就开始写了,第一页十分老套地写我们的初遇,被他藏了起来,至今还空着。不是不记得了所以不去补,而是记得太深了,不会忘,又何苦再去补。也不想去找他把那页纸藏哪里了——去苏宅那次萧庭生给他了——爱藏哪儿藏哪儿,不管怎样都是还在的。

    翻开纸,就好像他又凑到我耳边,酒气氤氲里裹着一句“写什么呢”。

    写你呢。

    讲真,老夫老夫的相处,太坦白了还是不行。比如景琰把那页纸藏起来到死都不告诉我藏在哪里,再比如我从未跟他说过那一页记的根本不是我第一次见他。

    让长苏心心念念哪怕拖着病躯都要操心相助的人,我怎么会那么晚才见。

    景琰当靖王的时候其实蛮可爱的。刚从东海回来,习惯了行军打仗直来直去,脑子还换不过思考模式来。每次听长苏讲话都瞪着圆眼睛很努力地想听懂,半懂不懂的做了错事说了错话还误会了长苏,把病秧子惹到在冰天雪地里气吞山河地骂“萧景琰你有情有义你怎么就没脑子”,哇靠方言都快飚出来了,靖王绝非凡品。

    我裹着狐裘猫在角落,看漫天飞雪里的靖王。

    特别好看。

    景琰若是能听到我这段心声,会生气吧?那就气吧,来找我,来打我,来骂我,来陪我。

    我等着。

    在他看来,我跟他真正的交集是从当了皇帝之后才开始的。金殿上雍容华贵的皇帝,目光却像一只鹿。

    长苏让我辅佐他至少两年,两年怎么够?两辈子都不嫌多。

    嘿嘿,那张藏起来的纸上面,就没几句真话。

    春天,金陵的桃花开得醉生梦死,适合你侬我侬的一切行为。我把陛下哄出了宫城,带着他策马去了邻郊。他的尖下巴藏在毛茸茸的大领子里,圆眼睛不解地看过来。

    流水潺潺,桃花灿灿,堂堂蔺少阁主心擂如鼓。

    我是真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只记得我说完之后,他还是瞪着圆眼睛看我,看了很久,然后下眼睑往上一托,眉毛一展,圆眼睛弯弯地笑起来。甜啊,春天的桃花,是真的甜。他也不说话,就是笑,带着笑慢慢地凑过来,冰凉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

    穿那么多手还那么凉,陛下也在紧张呀。

    桃花纷飞里的亲吻也是甜的。

    

    景琰卸下皇位之后的事,我其实不愿再想。但他倒是看得开,费尽心思地安慰我,开解我。有段时间我很慌,我已经感觉到我快抓不住他了,没有办法,他要走,我没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不劝我,就是陪着我。明明是他病着,却换成他陪着我。

    景琰喝药的时候特别乖巧,比吃榛子酥的时候还要乖巧。浓浓的眉皱起来,深吸一口气,端起碗咕噜咕噜。天底下水牛都那么可爱的吗?喝完了一抹嘴把碗递给我,苦得眼里都是泪。我只能亲他,现在你吃不了榛子酥,吃吃我还是可以的。

    可他嫌弃我!他嫌我流氓!

    有一回他喝完药一脚踹开我,自己端了杯茶来漱口。我很是心伤,抱住他的腰哭天喊地:“我跟景琰就像鱼和水,我没了景琰就活不了了,景琰没了我还清净……”他拍拍我的头,“傻,你是鳄鱼。”

    行吧,我是鳄鱼。没了水也能苟延残喘一阵的。

    景琰其实并不那么爱笑,他连话都不爱说。以往是我逗着他笑,逼着他说话,可到了琅琊阁,他在这上面简直像换了个人。除开嫌弃我的时候,他几乎都在有意无意地撩我。我正写着给阁中其他人的交代,他就趴在桌案对面,下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着眼睛看我。

    眨一眨。再眨一眨。

    我扔了笔扑过去教训他。

    这人真是个妖精吧?在被褥里还笑,流着汗喘着气笑,笑着一口咬住我,痛都痛得心甘情愿。

    再后来我就明白了。

    直到他连笑都没力气的时候。

    萧景琰这辈子都不曾真切地恨过什么,他只恨他自己的无力。当年无力为赤焰翻案,现在无力端起一碗药。他只恨这个。他什么都愿意让我看的,唯独他无力又衰老的样子不想被我看到。

    这次换成我劝他,我穿件单衣跑到大雪里站了一个时辰,冻得哆哆嗦嗦落了满头的雪又跑回去伏在他床边,轻轻地勾他的手指头,“你看,我们这也算是尝过一回白头偕老的滋味了。”

    他又嫌我,陷在被褥里,流着眼泪轻声轻气地嫌我凉。

    “风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

    也算是白首了,景琰。


    路上紧赶慢赶耗掉两个月,我到了东海。

    景琰也到了东海。

    海浪翻卷,海鸟长嘶,我问旁边乖乖站着的飞流,“这鸟可比鸽子大多了,你不抓?”

    飞流盯着海里打开了的小匣子,噘着嘴说:“等水牛看不到我了我再抓。”

    我才发现飞流也是会变的,他会说句子了。

    

    又回到琅琊阁,我把一直小心翼翼揣着的纸翻出来,一页页读过,然后锁进了暗室里。

    不会再往后写了,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写的了。

    那册书就这样吧,不会给别人看,我也不会再看了。

    没有开头就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就没有结尾吧。

    就当我与萧景琰,不曾相遇,不写别离。


———————TBC———————

    -《如何正确痴汉萧景琰》蔺晨·著。

    -“风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

    其实还有一句,“来生候你艳阳里,未需风雪也白头。”

    -蔺靖部分完结啦。就关于这部分的一点点碎碎念,不看也可以的。

     我奶奶在这个新年前走了,我爷爷比她早走三年。爷爷刚走的那一年,我可能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未知苦处,不信神佛”。奶奶去找一个神婆,想知道爷爷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想借他人之口,跟老伴儿聊聊天。老家的屋子有点旧,有只大老鼠各种窸窸窣窣吵得老人家睡不了觉。她打电话给我爸爸我姑姑我大伯,她碎碎的说:“是不是你们爸爸变成了老鼠,不想离开这个家呀?” 长辈们劝她,爸爸已经轮回了过上好日子啦,你也不能过得比他差呀。

    我与两位老人的感情不深,但我此刻格外的想念他们。

    跟室友聊三毛。她说荷西走了之后,三毛宛如半疯。

    在书架上看到以前看过很多次的《浮生六记》,沈复失去了芸娘,后来如何?我不记得了,可能是刻意忘记了。

    我奶奶失去我爷爷,三毛失去荷西,沈复失去芸娘。

    今年年初看了《南极之恋》,杨子姗念,“我曾爱你,曾为你将万物歌唱。因此,你要继续绚烂地,如花怒放。”

    希望蔺晨鸽鸽能像朵花儿一样开在琅琊山上吧。

    开得足够张扬足够漂亮,吸引着东海那边的一只鹿,朝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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