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呀么裂

【楼诚】浮生六记(6)(END)

6/济天下

明楼没有见过这样的阿诚,向来威风凛凛神采飞扬的小豹子正在他桌前,蔫头耷脑地站着。

“我做的错事……我会补救的。”声音低低的软软的,风一吹就散了。

明楼把计策想的差不多了也觉得没多大的事,就忍不住想逗逗他,便喜怒难辨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补?”

小豹子的下巴抬起一点点,圆眼睛亮而清澈,声音顿时变得铿锵有力起来,“我的错,我拿命来补!”这句话说完竟当真就转身就走,明楼要说被气到七窍生烟也不为过,他多淡定的一个人,知道阿诚干了傻事都岿然不动,现在阿诚要拿命去补错了,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当即就吼,“你回来!”

小豹子拖着尾巴挪回来,好像圆溜溜毛茸茸的耳朵也垂下去了,爪子搭在桌沿,指甲紧紧地抠进桌板里。明楼最心痛他这一双手,赶紧绕过桌子把人扶住转过来,轻声地问:“清醒点没?”

明诚被他一吼倒是也冷静下来了,这事若是波及别人他恐怕也不会慌,但是连累的是明台,他嘴上嫌弃心里疼爱的弟弟,这心神一下子就慌乱了。他现在有点颓然,一半是恨自己一时心急手快,另一半是叹息自己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及明楼的缜密了,有一点点不甘心。便伸了脚去碾他的皮鞋,说是碾,其实踩一下就收回来了,毕竟自己刷的,“你……你是想好对策了?”

明楼知他心情不好,拖着人到沙发上坐了,又抱进怀里,顺着毛说道:“回来的路上想得差不多了,说给你听听,再看看有什么要改的?”

明诚被他逗笑了,“可给你贫的,那可是事关明台的小命啊,你赶紧说。”

“哈,他的小命。”明楼干笑一声,“其实你说的也没错,是要拿命来补,但是要看拿谁的命来补。”

“哦?”明诚很配合地给他捧了一声,换来在侧腰上的一捏。

明楼知他忧心,也不再闹他,把脑子里的计划条理清楚地说了,说完后一双桃花眼眯着笑看着明诚,颇有点等表扬的意思。

自回国后明诚有多久没见他这样少年气的表情了,心事越来越重明楼也只有在他面前才能轻快些,这样一想心里的愧疚和自责又更重了一点,压迫得他恨不得当即就行动才好。

明楼原本是想卖个萌给他解解心烦意乱的,没想到他竟更如坐针毡心急如焚起来,不由再度把人抱紧,“咱俩谁跟谁?嗯?你愧疚自责个什么劲儿?也别担心明台,那是给他的考验,早晚都要来的,也不差这一点。”

明诚抿抿嘴,“我知道……只是……”

“人难免会犯错,还能补救已是幸事,你别多想。”明楼轻轻拍拍他的脸。

“可是您就没有犯过错啊。”明诚忍不住用上了敬称,在他心里,他与明楼虽已是恋人,但是往更深了说,明楼一直是他的老师。每每涉及这些问题,他就忍不住要用敬称。

明楼也不纠正,手移过去捏他的后颈子,“正因为我没犯错,所以才每一步都更如履薄冰。万一哪一天真的……”

“别这样想。”明诚打断他的话,双手伸过去捧住他的脸,“有我在呢。”

那双有点狭长的眼睛又眯起笑来,“看,我要说的也是这个。”

明诚被他兜兜转的心思逗笑了,又为他照顾自己心情的体贴而倍感温暖,不由得把嘴唇贴过去,讨一个绵长的亲吻。明楼的手掌贴在他后腰,拢着窄窄的腰轻轻一拍,“所以不要怕错,有我陪着,没什么好怕的。”

明诚忍不住笑,“哎,知道啦。”

明楼两手一摊身子往后一靠,“去,给我拿睡衣来。”

明诚白他一眼,“行行行。”刚要走手腕被拽住,明楼抬着头看他,“桂姨也不在,今晚你就在这儿睡吧?”

“好。”明诚拍拍他手,“乖,我干活儿去了。”

明诚忙前忙后收拾整理东西的时候,明楼坐在一边端了份报纸严肃认真地看,阿诚的脚步很轻,想是怕打扰了他思考,不过有阿诚在眼前转悠还要思考些什么呢,明楼抖抖报纸,翻过一页,倒是有些享受这难得的各安一隅的闲适。他们总是在马不停蹄地算计和搏命,每一点点能喘气的空当都弥足珍贵,明楼半眯着眼睛,很享受。

“对了,你刚刚跟南田洋子通电话的时候,怎么就知道我要的期限是七天?”明楼突然开口。

“看了你一眼,就觉得大概是吧。”明诚现在想来也心有余悸,不过现在好歹是劫后余生了,他把睡衣取来递给明楼,“换上吧,也该睡了。”

明楼欣然接过,对他的答案很满意。

夜里,明楼睡到一半突然醒了,不是做噩梦,就是心里突然一跳,像是下楼梯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踩空一样,他就这么醒了。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把靠在自己身边的明诚抱紧了些。明诚自动自发地挪进他怀里贴着,嘟嘟囔囔,“死要面子,活该。”

明楼忍不住回嘴,“怎么就死要面子了?”

“说不担心明台,骗鬼呢。”明诚缩在他怀里半梦半醒也没耽误跟他斗嘴。

明楼就想捏他,还是忍住了,过了会儿又叹息,“咱俩上辈子欠他啥了?”

明诚更深地扎进他胸口,“你没欠他啥,估计是我欠他了,要不然能犯这么蠢的错呢。”

明楼面无表情语气冷硬,“行,现在成他欠我的了。”

“你他妈还睡不睡了……大半夜算账干啥……”

“好好好睡睡睡。”

说是已经计划好了,但是真正实施起来也会有实际的困难,时间不紧不慢地走,日子不紧不慢地过,明楼和明诚将小弟的纠结痛苦看在眼里,却无计可施。

明诚坐在桌子对面叹了口气,“要不是林参谋那组人马出了事,明台还不用遭受这种折磨。”

明楼从文件里抬头瞄他一眼,人还没看见,倒先看见一双锃亮的黑皮靴。午休时间办公室关了门,门一关起来小豹子就褪下了谦卑恭敬,在桌子对面后仰着坐了,长腿交叠伸直鞋跟搭在桌沿,要多大爷有多大爷。明楼爱极了他这嚣张的模样,歪歪脑袋避开鞋底找到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一边对着看一边道:“过山过水总是要过的,我们的身份借这个机会提前跟他说开也好。以后世事难料,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嘴上说着,眼睛却在不停的打量明诚的脸,气色不错,精神不错,还隐隐有种对任务的期待和跃跃欲试,明诚平时藏得太好,别人看不出来。但此刻一放松,明楼就知道他这个心理状态算是调整过来了。

明诚见他费劲巴拉的抻脖子往自己这边看就觉得想笑,于是把腿收了端端正正地坐着,决定为小弟辩护几句,“这么说的是您,心疼到睡不着觉的也是您。好坏都让您说尽了,我无话可说。”

“你无话可说?”明楼不敢置信地看他一眼,“全家上下除了明台胆子最大的就是你!”

明诚坐在他对面撇撇嘴,另起了一个话头,“汪曼春那一关,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明楼正龙飞凤舞的签文件,眼睫下垂嘴角下撇,“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哈,卿本佳人。”明诚抬起自己一只手掌,前前后后翻转着打量端详,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语调却杀气四溢,“明长官真是念旧情。”

明楼要真是老虎,后脖子的毛现在该炸了,他带着笑回敬,“南田科长对明秘书也是青眼有加呀。”

“还青眼有加,过了明天该在停尸房见了。”明诚收了手站起身,皮靴后跟咔嗒一并,腰背一直,慵懒随性的明诚又变成了无所不能的明秘书,“长官没有别的吩咐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明楼笑笑,数着他离开的脚步声,又投入到文件中去。

明楼自从与阿诚搭档后,就很少再亲自动手了。一是为了训练阿诚而阿诚也确实能干不必他操心,二是他现在这个位置太过张扬,亲自动手难以掩盖行迹。但是他的手一摸上枪,哪怕是隔着皮手套,那种肃杀的感觉就又回来了。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椅子旁边立着一杆枪。枪杆挺得很直,妥帖又无声地靠在明楼身边,还是阿诚亲自准备的。

阿诚啊。明楼抬手看看时间,知道这是差不多了,便提起枪走到窗后隐蔽好,轻轻拨开窗帘,看了看街对面紧闭的一扇窗。

呼吸放慢、拉长,近乎凝滞。

毒蛇隐在草丛中,探出猩红的蛇信子。

没有动静。明楼的心还是不由控制地软了那么一下。这是他第二次举枪对着阿诚。第一次是在巴黎的雪地里,清瘦的少年蜷在他枪下颤抖着喊“哥哥饶命”,这一次呢?这一次距离太远,他的心声估计听不真切了。

有时候他看一切都像是在看宿命。这是他第二次拿枪对准阿诚,第一次他没有开枪,第二次他开枪了,第三次呢?他会瞄准哪里?他不敢再想下去,心里有一块地方不受控制地坍塌,整个伪装几乎土崩瓦解。但他要撑住。在最后的结局到来前他要撑住。为国家,为信仰,为阿诚,为自己。

明楼扛起枪,枪口轻轻拨开窗帘,对准那扇窗。

他从瞄准镜里看到窗户被猛地打开,明诚站在窗前,身边是探头往外看的南田洋子。

他的小豹子终于是长大了。在对街的窗前挺拔如松地站着,再瘦,也是能撑起一片天地的人了。

他的豹子隔着枪杆和生死与他对视,目光温柔。

明楼在他温柔的目光里扣下扳机。

好像所有的担忧,远的近的,都刹那消融在那一眼里。

他们的爱情和信任,就是这样用惶恐夯实的。一次一次地惊慌,一次一次地试探,一次一次地确认,一次一次地肯定。就这样一砖一瓦垒上去,最后铜墙铁壁,形影不离。

连日神经紧绷,今日一松懈下来,明楼帮明诚拆绷带的手在抖。刚才还眼睛不眨地嫌弃明天吐槽王天风不合格现在他自己都抖得拿不住绷带卷。明诚瞅着他,在满肚子话里翻翻找找,捡了个没那么沉重的开场白,“你跟明台……你也别老凶他啊。”

明楼终于找回点气势,抬眼瞪他,“他刚刚跟我动手我不凶他?!在我耳朵边上开一枪我头还疼呢!”

“你这样把人家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还好意思怪人家。”明诚丝毫不惧,“你要是这样蒙我,我才不会只打你一顿完事儿。”

“反了你了?!”明楼把拆下来的绷带扔在一边,抬起巴掌就想照着那脑门儿来一下,但是一看阿诚脑门儿上都是虚汗,自己又满手血,顿了顿,还是只轻轻敲了一把,话倒是照常骂,“当初那个背着我偷偷摸摸在巴黎出任务的小崽子是谁?嗯?!我是不是先该揍他一顿?!”

明诚装模作样地喊疼,一边叫唤一边瞄他,“哎——这笔账再算可算不完啦,你当时可还真拿枪对着我呢。”

明楼正捻着针穿线,闻言手里猛地一抖,针差点掉地毯里去。

“哎,话说回来,”明诚将他每一点细微的反应都尽收眼底,默默转开话题,“厨房有啥菜啊?阿香好像只留了两个鸡蛋。”

明楼满头汗地跟一针一线作斗争,明诚说了啥他少有地根本没听进去。明诚也不开口了,就在他面前坐着,用视线静静地描摹这男人的眉眼,他们正从这一场生死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次生死,这之间一点点可以喘息的空当,就用来感慨和庆幸吧。

明楼指尖有沾到明诚身上的血,又掺进了掌心源源不断渗出来的汗,滑而黏腻,好容易把线穿好了,又几乎捏不住针,更别说刺进眼前人的肌肤了。明诚依旧赤裸着上半身在灯下坐着,披着暖黄色朦胧的光,肌肤如蜜酒,血液如果酱,都泛着甜甜的光泽,诱着人去尝一口。但此刻两人都没有旖旎的心思,这个坎惊险的跨过去了,还不知以后有多少重坎要过呢。

明诚好看的手指捏住明楼手里的针,拿走放在一边,又轻轻搭回明楼发着抖的手背上,指腹滑进掌心,一下一下地揉按,顺着掌心到五指,仔仔细细按摩过每一个关节。拿着枪对着自己的时候倒是稳当,现在倒怂了。

明诚低低地笑,“明长官啊……可出息点儿。”

明楼抬头看他,两人的视线在灯下一对,只觉得前世今生都揉碎了尽洒在这一眼里了。无论是夜里的细语,还是黑暗里的慰藉,这一刻都那么熟悉。往前追溯好像要追溯到多年前两人仍在巴黎的时候,又好像还能追溯到更远,远到他们在某个阴暗的弄堂里的相遇,甚至远到某个不知名遗落在历史长河中昙花一现的朝代,也曾有这么一双人,在灯下十指紧扣,两心相依。

明楼觉得自己这一生所求太多,求国泰民安,求海晏河清,求泱泱中华在混乱中浴血重生又傲然立于东方,立于世界。但就在这一刻,这一豆灯光之下,他觉得他这辈子已经完满了。

阿香虽然回苏州照顾老母亲了,但是她留下来的鸡蛋简直解救了他们三兄弟今日的晚餐,以后她也是要接着掌着他们一家的命脉的;

刚刚跟自己干了一架的小弟在外面不情不愿地煮面,以后也是要一直不情不愿下去的;

训起人来一张嘴抵得过十台迫击炮的姐姐还出差在外正在回来的路上,以后也是要一直忙碌并见缝插针收拾他们几个的;

而这辈子唯一的爱人,正坐在对面长久而温柔地注视着自己,以后也是要日夜相伴移不开眼的。

这样就很好了,什么都不求了。

明楼低下头去,把小豹子暖融融的爪子贴上自己的脸侧,极依恋地轻轻地蹭。

明诚托起他的下巴,有点费劲地轻轻俯身,给了大老虎一个温柔的奖励的吻。

今年也会一直慢慢地有惊无险地过下去的,在明年的开头肯定也会有明家大少爷委屈巴巴的高唱一曲。

明诚拍拍大老虎的大脑袋,在伤口缝合的一阵阵刺痛里祈祷。

满天的神啊佛啊,我明诚虽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此刻我只求诸位保佑,保佑——

上海明公馆花常开,树常绿,家园长在,人长聚。

我和明楼,也只求这个了。

———————END———————

-结束啦!

-应该还会有个含东凯RPS的番外!

-(⃔ *`꒳´ * )⃕↝!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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